中国古代军事医学史的初步研究四

载于《人民军医》年07期

第二部治疗

一军事医学发展的历史背景

不论古今中外,用兵的目的,都不外保持自己军队的作战力量,而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因之,在战事中自然不择手段,凡是以消灭或减弱敌人力最的方法,都要使用出来。那末双方士卒的伤亡,自然不可避免。

作战时,兵员的伤亡,是以社会的进展与生产力的发展情况为转移的。在中国社会发展史上,有过石器时代,也有以木为兵的记载。其在以石为兵的时代,则越绝书即有记载。它说:轩辕黄帝赫胥之世,以石为兵。卷11越绝外傅记宝剑第13。这是中国最早用石为兵的记载:当然还有以木为兵的,也在原始社会已有此制:吕氏春秋荡兵篇说:“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以战矣”,而古代西羌烧当之族,也用“揭木为兵,负柴为械”(l)的原始武器以反抗当时统治者的压迫。这也是从捕杀野兽经验中得来的一种武器。商君书,画策篇:“昔者昊英之世,以伐木杀兽”。就是指此。但它们的杀伤力不大,也自以钝器所伤的机会较多。

其后,发明弓矢而进入渔猎社会,它的杀伤力就逐步大起来。汉杨雄长杨赋所谓:“咵咬鋋瘢耆,金镞洛夷者,数十万人”。虽文人夸大的话,但也不能掩弓矢伤人幅度广大的事实。跟着自殷商春秋战国以后,铜器铁器时代先后出现,也很自然地以金属为兵器,遂成为军事医学史上金创时代的背景。

在渔猎社会,’已知用毒杀鱼兽一类毒物的作用和研究毒药的治病作用并将其用在战争上了。我们又根据文献上的记载,当时已知用杀伤力极大的水火两种东西来作攻击敌人的武器。此在墨子中已有总合墨子以前的各种战术,而主要的有刀刃、毒药、水、火等的战略。墨子说:

又与今人之贱(残)(2)人,执其兵刃、毒药、水、以相亏贼.(兼爱(3))

可说现代作战的武器,除了虫毒之害外,在那时基本上已经具备了。其中的火攻,孙子兵书上还特辟专篇论之。其后使用烟球为武器,多也是孙子火攻篇中所扩展的,可说是后来毒气化学兵种的先声。唐宋之后,又用铁汁、沥青、猛火油(石油)等热液和燃烧物为攻防之具,也不过火攻法中的加剧和扩大而已。但是这类战术中,有一部分可能受西方影响,如亚述人在公元前八世纪,已知用装在罐子里的沸油,去攻略邻国城池,从时间上说起来,超过我们一千二三百年。

各种战术,都受了当时历史条件的发展或限制,而以火攻的战术发展得最大;最显著的就是自从中国首先发明火药以后,西方国家遂用它推展改进,从而发明了许多爆炸性的火器——鎗、炮等。较之以前火战时的杀伤率大为增加。

另外,还有一种自然界的伤害,如天气之严寒、酷暑,都能发生疾病,而直接影响到战斗力最。至于傅染病损害战斗力量之严重,那更不必说了。

从以上各种武器之发明,其杀伤率的速度,往往是飞跃的。但从医疗方面的文献看来,对付每种武器所伤害的防御与医治,虽也略有记载,它的进度是缓慢的,远远落在武器发明的后面,因许多治疗方法,都还原封未动,没有什么改变,尤其在火器伤害的治疗上,很难找出它们的合理疗法。

如前所说,每一种武器所造成的创伤,都有它们的治法,所以基本上与现代军事医学相同,只有技术方面的差异。军事医学与一般医学,本质上虽没有什么区别,但作为一种制度来说,仍有它显明不同之处,此在我国十六世纪末叶,茅元仪的武备志中,才有明确的界说:

军中之疾,莫急于金疮,故首之;次则其中毒者也;又次则坠马、马咬者也。此四者,非军不伤,故先之。大军聚,则有疫疟;时地相厌,则有杂症;严寒冒触,则士有??;谗毁危惧,则有瘫疽。……若其他,则自有“岐黄家”在也。(卷)

茅氏对于军事医学所下的界说,大致是正确的。实际就附于兵家书的医药门而言,仍与一般医学相同,但其不同之点就是受伤的人数,不是个别的,而是多数的。故在制度上是有区别的。若应付当时的物理化学战争如解救毒物,防御烟球,及挽治火器炸伤、烫伤等,则更具有独立的军事医学的意义。至于各家兵书中所载水战时使用“护肾(外肾——阴囊),脚板”为鱼所伤,虽具预防意义,究属军械之类,今不具述。

二金创折伤

甲金创的含义

金创折伤,是战争中极普遍的伤害。特别在铜器和铁器出现并用于战争以后,才有这种被刃口所伤的症象,所以称它为“金创”。盖金创是代替了旧日石兵木兵而致伤害的地位,增加了它的致病率,由于它的伤害形状的不同,治疗方法也就两样了。除旧时熨贴去淤或用砭石开除淤血脓液等法而外,止血扎搏之法的使用,也随着多起来了。

“金创”,即周礼天官的“金疡”;“折伤”,即周礼天官的“折痬”。这种名词的由来,可能从处理战争受伤者的。又因它多属刃伤,故称金创(4)。盖古用五兵,唯殳无刃口,故唐贾公彦以为春秋成十六年(公元前)傅:晋公命军吏察夷伤”(5)注谓:“夷伤者,皆刃伤也”。指出汉服虔以“金创为夷”之误,以为“不必独辨金木”。但我以为既云“五兵”,则殳也在“五兵”之内,殳为棍棒之属,则不能说“夷伤者,皆刃伤也”。因为兵器种类不一,受伤的病象也就不同。不过从夷的字义而论,我以为由弓矢所伤而来的,因“夷”字从大从弓,其初义为由弓矢所伤得名。因亦以为善射者夷羿之名。弓矢本为西南民族所发明,故亦称其民族为“夷”。刘申叔、章炳麟诸人以为是仁字之义(6),盖犹未达一间。

不过,周礼既有“肿痬”,而肿疡当概括钝器如殳所伤,也就是“挫创”之一。今钝器所伤者,其肉多突然肿起。故汉王充论衡说:肉暴长(7)者,曰肿。(卷十四状留篇)

其皮下溢血、血肿,创口受细菌所袭,亦能成为溃痬,故一般外科中化脓菌侵害肌肉而成脓痬的,也称瘫肿,然多渐起,而不是“暴长”的。故为钝器所伤而突然肿起者,亦称“肿疡”。

折伤是概括筋骨折伤跌闪等,周礼郑玄注:“折伤,踠跌者”。而后汉书方术傅李注云,“踠,屈损也”(8)。是踠跌盖概括今之脱臼,挫伤和蹶仆了。

周礼天宫“疡医”所概括的肿疡、溃疡、金疡、折疡;也可概括那时的军医中的整个为外科范畴。但后来的金创定义,恰如后人所解释的,“金疮,乃刀斧剑刃之所伤也”。是单指有刃口的兵器所伤,其名义则第四世纪时宋武帝刘裕托辞“金疮”以拒桓玄伪命和以碎琥珀枕医治士卒“金疮”(9)时盖已通行于军中。而也是单指周礼的“金疡”了。所以我们可以说:“金创”一词,是出于军事医学的。

由于古代所遗下的有关军事医学文献很少,并且都是零散的,所以在这方面的外科发展情况,很难把它连贯起来,除了宋许洞虎钤经在金疮统论中的“八忌”,“九不可治”,及“四绝症”(10)等外,现在只知明王鸣鹤登坛必究书中所涉及军医方面的折伤,金创范畴和它的处理原则,可谓最为明确。它说:

夫折伤者,谓为物所伤于身体,或刀斧,或堕险或为朴跌、折筋、挫骨、损皮破肉,遂致伤生;有死血出不止者,有淤血停积于脏腑,结而不散者,治之不早,则有入腹攻心之患,不可胜言。凡视前症,当视所伤轻重,如皮未破而内损者,必有淤血停积,先宜逐去淤血,然后和血止痛。若肌肉破裂,流血过多者,宜调气养血,兼补脾胃为主。……(卷32折伤金疮说)

这里所说的折伤,概括了金创等损伤之症状。而所识别的证候治法,也很正确,并从临床经验所得,尤其在折伤方面说明内出血最为危险,而外出血则居次要,是很合理的。

乙最早的金创折伤处理法

从现存文献上看来,最早治疗内出血的,是西陲出土木简中所载治坠落车马淤血积在胸中方:

殷寒曾载率写惊隋,血在凶中,恩兴惠君方。服之廿日征下,卅日腹中母积,匈中不复,手足不满通利。臣安国(11)。

这里的“凶”、“匈”,并是汉时“胷”的简体字。“征”可能指淤血,盖即后来的“癥”字,“母”即“毋”字,与“无”字同,而文中“满”字,应在“复”字之下。这犹说:“胸中不再胀满了,但手足舒展仍不自如呢”!这是一首汉代驻屯西陲军队中所遗下来的治疗堕伤内出血的方子。罗振玉以为是“兽医方(12),此因见诸简中多治马病而附会的。但其中仍有治人病的医方在内,盖木简朽散淆杂,非止一书,而诸方仅叙病征而无药品,盖文有阙佚也。及后,唐李筌有“疗马坠损,有淤血在腹内方”,乃以生地黄为主药(13)。按以地黄为伤科要药,是有悠久历史的。淮南子说“今夫地黄主属骨(14),而甘草主生肉之药也”。(15)盖为汉时极普通的一种伤科要药。后来沿用不替,把它来作裹治筋骨破断之用,如晋葛洪肘后方即用地黄敷裹伤处,并用竹片夹牢裹之(18)。这较之西洋医学中之使用夹板于骨科的历史,要早一千多年了。至用地黄作驱逐内出血和续伤之用的,在东汉时人所辑的神农本草经已有记录。它说:“干地黄治折伤跌绝筋,伤中,逐血痹(17)。“伤中”即内伤之意。这是说地黄有接续筋骨,驱逐内伤出血等作用。到了宋初兵家书中,却以骏利,散血逐淤之剂为主。如虎钤经用?虫,桃仁,大黄,水蛭,童子便(18)等药,以治金疮内漏。可看出它们已有显著的不同了。

至于金创砍伤的外敷药,则据唐陈藏器本草拾遗所载汉刘邦皆用“斫合子”作为军中医治金创之药。它说:

斫合子无毒,主金疮,生肤止血,捣碎傅疹上。……云“皆汉高帝战时用此傅军士金疮。故云“斫合子”……。(大观本草卷八草部引)

在古代与异族战事时,亦有从它们那里傅进金创药者如大观本草载用“突厥白”治金疮,就是从突厥族傅入的。

其被敌人兵器伤害腹部,皮肉断裂,那时军医们即用桑白皮作羊肠线,以缝补之。此创伤虽为虎钤经以下诸兵书所载(18)。其实在刘宋谢士泰删繁方,及唐初医家所作的近效方诸书,并有此项记载19)。所以此方可能在第六世纪以前已在部队中行用了。此外,外科学家还用它来缝补腹部金创肠出,如武后时的外科家用它为缝补乐工安金藏切腹赐出之创(20)。但附在兵书的医药部门,还没有看到有使用此等手术的记载,它可能因为是一种大手术,不能在行军时使用,因而把它略去了。

丙矢伤与毒矢

弓矢发明后,在战事方面起了巨大的变化,即较之过去仅有刀棒作战的杀伤力大大地增加了。不过值得注意的,就是它的受创面不大,致死率也没有刀斧那样重大,这是他们认为弓矢的缺点。

本来弓矢的发明,最先也是用于渔猎鱼兽的。为了补救弓矢致死率的有限就想出把毒杀鱼兽的毒药,敷在箭镞上,使其同时中毒而死,周礼地官迹人,即有春时禁用“毒矢”猎兽之说,此与礼记月公季春“餧兽之药母出九门”者互相证明。但其后遂把它用在战争。

从现存文献上看来,我国之知使用毒矢于战场上,是在公元第一世纪。按后汉书耿恭傅载耿氏曾用毒矢打败匈奴而守住了金蒲城。它说:

永平十八年(公元75)三月,……匈奴遂破杀(车师)后王安得,而攻金蒲城,恭乘城搏战,以毒药傅矢,传语匈奴日:“汉家箭神,其中疮者,必有异”。因发弩射之,虏中矢者,视创皆沸,遂大惊。……遂解去。(卷十九耿恭传)

不过,事实上中国之知用毒矢于战场上,必远在耿恭之前,而因史有阙文,一时不能找到较此更早的文献。惟自此以后,毒矢之使用渐广,魏陈琳武军斌中说到矢的种类时,也提到此种毒矢,燋铜毒铁(21)。“毒铁”即“毒镞”之形譌。三国时蜀将关羽箭创作痛是旧为流矢所中,医谓此矢有毒,当刮治之。三国志描写医为关羽刮骨疗毒的情况,颇具声色。它说:

羽尝为流矢所中,贯其左臂,后创虽愈,每至阴雨,骨常疼痛。医日:“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当破臂作创,刮骨去毒,然后此患乃除耳”。羽便伸臂令医劈之。时羽适请诸将,饮食相对,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三国志蜀志关羽传.)

文中所描写的特点,是羽有异常忍痛力,以表其勇壮。但事实上恐是不可能的。必当时已知使用麻醉剂以作局部麻醉,因当时外科上的麻醉药已有多种,即以神农本草经一书而论,其中即有“茛菪子”,“麻黄”,及“羊踯躅”等多种麻醉药的记载。而华佗之知用“麻沸散”,尤为周知之事。因此类似关羽忍痛的记录者亦史不绝书。其最著的有拓跋魏时长孙子彦因“堕马折臂肘长,上骨起寸余,乃命开肉锯骨,流血数升,时以为逾于关羽(22)。而唐高开道亦有极大的忍痛力,圣宋王明清挥麈后录又载赵立中箭镞,命医凿齿扭出,流血盈襟,左右毛发皆耸,而立屹然不变。其它类似情状,尚有多起,并状其勇猛忍痛之事(23),皆不免推奖过情,因六朝以下麻醉剂之用于外科手术,已经普遍。唐段成式酉阳杂俎怪术篇所载荆州百姓张七政善止伤折,医军人脛损,亦用药酒以破肉去其碎骨而愈。此酒盖具麻醉性的。

惟此处不得不加以补充说明者,就是明罗贯中三国志演义把为关羽刮骨疗毒的这位无名外科医生,附会为华佗。此或因华佗擅长外科,并知用麻醉剂——“麻沸散”而起的。按演义以羽攻樊城为流矢所中,时在建安二十四年(),但同年十月羽败被擒。而华佗在建安十二年()魏邓哀王卒前已为曹操所杀(24)知为羽刮治箭毒的医生,实非华佗。

我很疑心此种毒镞,是由西南民族所发明或傅入的。据陈藏器本草拾遗说西南少数民族已知使用此等矢毒:“独自草有大毒,煎傅箭镞,人中之立死。生西南彝。后汉书曰:“出西夜国,人中之则死”。今西南彝僚中,犹用此药傅箭镞”。(大观本草卷八引)更证以西晋张华博物志说:

交州山夷名曰“俚子”俚子(25)弓长数尺,箭长尺余,以燋铜为镝;涂毒药于镝锋,中人即死;不时敛藏,则肼胀沸烂,须臾燋煎都尽,惟骨在耳。其俗誓不以此药语人。治之饮妇人月水及粪汁时有差者,唯射猪犬者无它,以其食粪故也。燋铜者有声,以物打之,徐听其声,得燋毒者,偏凿取以为箭镞。(太平御览卷兵部81)

按略晚于张华的东晋葛洪肘后方,也提到箭毒约有三种。他说:

凡箭毒有三种,交广夷俚,用燋铜作镞,次岭北用诸虵虫毒蜇物,汁着管中,溃箭簇,此二种才伤皮便洪肿沸烂而死.……又一种是今之猎师射獐鹿,用射罔以涂箭镞,人中之当时亦困顿,著宽处者不死;若近胸腹,亦宜急疗之。……(外台秘要卷二十九被刀箭伤方)

张葛二家之书,并以毒矢为交广——安南两广地区少数民族所发明,则中原之使用毒矢者,盖从南方民族所傅入的一种新式武器,在第一世纪蒙族人民尚未有知,故耿恭得诳匈奴为神物而把它打败。

但是此等毒矢的使用,似并不限于交广两处少数民族。因揭子战书中所载的各种战术中,即有十多处提到西南少数民族精于制用药箭之事,不难证明。此外我们只要看过日本清野谦次的印度尼西亚之民族医学一书,其第三编沿太平洋民族的矢毒,是叙述使用矢毒者为:太平洋沿岸岛屿诸民族(包括印度、日本)最普遍使用的一种武器。

按清野氏竟用三分之一以上的篇幅——即在全书四十余万字中,占十四万多字的篇幅来叙述矢毒的性质和它的分布地区,其中所用矢毒的材料,也概括动物、植物、矿物等,有单用的,有混合用的。动物方面多用蛇、蜥、蜴、蜈蚣、蝎子及某种毒鱼,植物方面则有马钱科、天南星科、薯芋科、荳科、夹竹桃科、茜草科、大戟科、荨麻科、漆树科、亚麻科等科中有毒植物,名目繁多,而矿物似仅有砒石一种。它们的制法,多把动物杀死使其腐败,或取它们腺中的毒液,植物则刺取树汁,或根、干、皮等部分捣敷矢上。其中许多操作方法与我国相同。它们的作用往往具有使局部发炎溃烂、中枢神经麻痹、神经中毒、心脏中毒等而致命的,但有的并无毒性或毒性极轻,而夸大它们的功能。又因矢伤后感染破伤风以致命者,亦往往归于矢毒之功,盖他们使用时,兼有迷信神秘观念,所以有时兼用符咒,此在我国也大抵如此。

大概此等毒矢的使用,各民族都是知道的。但以热带民族使用得最多,种类很复杂,而其历史也很古。各国学者以为在石器时代已知利用它们了。因那时他们已知使用石镞、鹿角、兽骨及兽腿等作为弓弦和箭镞。许多石器时代的毒矢,现尚有保存于许多国家的博物馆中,而我们惟周礼、礼记、山海经及神农本草经中略有关于用毒药以渔猎鱼兽的记载,实物则尚无所闻。但以言历史的记载,如前所说在中国第一世纪已有用毒矢于战争,而清野谦次所叙述印度等国的矢毒历史,则为-年前才有使用矢毒的文献可稽(26)。其余太平洋各岛屿中的民族有关此项记载那更晚了,但实际上不能说使用矢毒的第一个国家是中国。反之,我很疑心它是从南方民族傅入,或至少受它们的影响。

我国使用毒矢于战争上,就流傅下来的文献而言,历朝政府都很注意它。单在北宋元丰六年()政府一次拨给兰会路的药箭,就有二十五万支(27),而种类之繁则只要看过明季施永图武备火攻中的记载,自“见血封喉”以下所用药物都很繁琐的情况,不难说明它以言功效,则有“箭到身上,不满数步,即毙矣(28),也与太平洋沿岸锗民所说使用毒矢的功效,有同样夸大之弊(29)。

更从治疗此等矢毒的历史来看,似也与太平洋沿岸民族治疗矢毒之法相同,可为两者互有关系之证。据博物志、肘后方诸书所载,凡被矢毒所伤者,只有饮服妇人月水及粪汁可救,据说因他们看到猪犬一类家畜中此毒矢者,并不为害,以为它们是食人粪之故。按以人粪便解毒的历史,在我国可说也是很古的,当公元年董卓部将李傕、郭汜两人互相猜忌,是由汜疑食傕的毒酒,因“绞粪汁饮之,乃解”而起衅的(30)。,这方法显然是一种民间的解毒知识。其后便溺的解毒知识,仍流行于社会各阶层(31)。但是人粪解毒说,在太平洋沿岸民族,也是久已流行的(32)。此外它与用月水的能解矢毒,恐还有一种压胜作用。粪清、月水几种解矢毒药,从陶氏名医别录以下至李时珍本草纲目诸本草书,并加著录;可知它们在这方面历史的重要性。

至一般治疗矢毒之方,则西晋际延之小品方用雄黄涂敷创口,以治毒箭所伤(33)。肘后方诸书多转载之。刘涓子鬼遗方则用“蓝子散”以治金疮中菵药解毒(34)。就是治疗箭头堡有射菵一类毒药的箭疮病的。以上可能是第四世纪以前治疗毒箭最流行的几个方子。至第十四世纪时又创用一种竹筒吸毒法以吸出入肉的箭毒如金疮秘傅禁方载“箭吸筒药”谓“用夏枯草等六种药,以水二破碗,刮薄薄苦竹筒三五,筒文武火煮令药水干为度。取竹紧吸疮口,待筒自脱,又着一个,吸完筒,毒尽出,即服去风散,及搽生肌散”。其法是否有效,固另一问题,但不能不说它是治矢毒的一种新方法。虽然此法是从角法(打火罐)中悟出的。

丁挤拔断镞的内服法与外敷法

也由于箭镞多用生铜制成的,有时还用火卒过的,故质坚而性脆易折,射人往往把箭头断在肉中,或夹在骨间而不得出;长孙子彦、高开道诸人骨间嵌入箭镞而不得出,盖由于此。这是那时军医们所最感到棘手的尚题。但据鬼遗方白蔹散方之法,则医家想出用麻醉药为内服剂,谓能使断镞自出;其法是用半夏、白蔹等为内服剂,视疮之深浅,十日至二十日即可自出(35)。而虎钤经则用蜣螂、土狗子等以涂敷中箭处,俟作痒时,以两手蹙(挤)之,其箭自出。还有拔取骨中箭头方,也是用蜣螂一类之药(36)。惟谓不记手术而能使箭头自出,则不能令人无疑。而事实上此等可疑的医方,一直支配到清代末年以至民国初年,如军中医方备要,验方新编诸书,并用内服药或外敷蜣螂、巴豆诸药,说是可以使留在肉中的子弹自出,或用外敷膏药,也能使子弹自出等记载(37),都是逸出我们常识以外的疗法。

大概十三、四纪后,战杨上又创一种“倒须箭”的武器。因金疮秘傅禁方有“倒须箭射入,骨痛,抽箭扯带筋出,肿痛欲死”的治法。这确是一种可怕的武器。书中虽载疗法,也很难说它有效。

戊破伤风

在金创、折伤中还有一种最危防的疾患,那就是破伤风之病。这种病凡所有的兵家书,如附有医药一门的话,几乎都有记载,也显见古代军医们重视之一斑。

破伤风,古称为痙、瘛瘲(一作瘲瘛),金创中风(38)等,除末一名词外,多以病状取名。其主要症状为目瞪、牙关紧急、角弓反张、搐搦等为本病的特征,而有此等病候者,医家即视为痙病,后始更名破伤风。关于此病,很早就有专书编述。即汉书艺文志有金创瘲瘛方三十卷一书。惜原书早佚,我们无法知其具体内容了。

此外古代医书之涉及此病者,尤指不胜屈,最著的有黄帝内经,张仲景金匮要略,巢氏病源等书,多有具体的分析和疗法。今诸书盛行,不复称述。

己金创的诊断与疗养

那时对于金创上的诊断和疗养方面,已知多方注意,首先军医们对于金创、折伤的部位,极为重视,因他们从经验上知道受创时的部位与症象,对预后有重大的关系:凡伤及天慧、眉角、脑户、阴股、两乳上下心、鸠尾、小肠及五脏六腑腧等,因它们并为要书之处,伤者俱不可救。其诊视死候,则凡有破脑出血而不能言语,戴眼、直视、咽中沸声,口急唾出,两手妄举(撮空理线)等,并为死征。但其中伤脑虽脑出而无诸候的话,却仍属可治。都暗合现代科学精神的。故可肯定它们多从经验中得出的结论。

他们对于金创家精神方面的静躁,也极为注意。此仍是从临床观察中所得到的结论。他们知道情绪对金创折伤者的安危,影响极大。吴历载孙策被创,“医者言可治,当好自将护。……策推几大奋,创皆分裂,其夜卒”(39)。李延寿北史中也有关于这方面的具体例子,可做它的补充证明:“周观骁勇有膂力,……讨永宗,为流矢所中,太宗幸蒲坂,观闻帝至,惊怖而起。疮重,遂卒。”(40)这都因情绪的紧张,而致血管愤张,坏其创口,遂招不良的预后。军医书如军中医方备要卷上金创急救方即首记金疮中情绪之禁忌。

庚古代的金创家

其以治疗金创有名的金创医,其是“代不多觏”。现在我们只能找到第二世纪以挽救吴将凌统创伤的“卓氏良药”的一段记载。吴书说:

凌统创甚,孙权遂留统于舟,尽易其衣服。其创赖得卓氏良药,故得不死。(三国志卷55凌料,英书第十裴注引.)

惜不知卓氏之名。惟刘宋时释深师方,曾引用“卓氏膏”方一首。是主治折腕,及破伤风等病(41)。或即其人也。

其次,则有甘氏,亦以外科擅名于齐梁间。梁阮孝绪七录载有甘伯齐、甘濬之二人癕疽金创方书多种,此甘氏或即其人。或与刘涓子鬼遗方中所引之甘林(42),当为同族之人,可知他们也是第三、四纪时江东的有名外科名家,他们对那时军事外科学上,当有一定的贡献。此后,我们就很少看到在这方面有何可称的人物了。

到了十三世纪以后,元人入主中国,它们把游牧民族和阿拉伯方面的金创折伤医,傅入中国。元史载太祖剖牛腹纳布智儿(一作布札尔)于内,以挽治矢伤流血过多之危疾。又用此法以治郭宝玉胸中流矢之创。而元杨瑀山居新语记广惠司卿聂只儿(原注:“也里可温人”——元代的基督教人)治一驸马坠骑剪除吐出之舌(43),似并在情理之外。其屠牛剖腹以纳创者的事,恐从段成式酉阳杂俎所记徐敬业屠马腹以避其祖李勣焚杀之碘(44)的故事所演出的。然兵书如军中医方备要等并多载之。

(l)后汉书卷77西羌傅。又按汉书贾谊传过秦论有“斩木为乓,揭竿为旗”之语,但不能说秦末尚在石器时代。盖陈胜之流,不过因铁器少故用棒械为武器。惟在文化落后民族,尚多用木石为兵.

(2)按“贱”当作“残”形近之譌。或为“贼”字。义与“残”字相同。

(3)按墨子卷三尚同上第三云:“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则不仅指作战时双方军队用此种东西作为战争工具。

(4)“创”亦作“疮”,乃后起之字。

(5)孔颖达春秋左傅注疏卷二十八,成公十六年。

(6)章太炎文录,卷二,与刘光汉书

(7)长音掌与涨通。“暴长”犹猝然肿起的之义。

(8)参道孙诒让周礼正义卷九。

(9)参看宋书武帝纪,及刘涓子鬼遗方序

(10)参看虎钤经卷十金疮统论第一百三。

(11)见流沙坠简卷一小学术数方技书第五叶下。

(12)参看流沙坠简考释。标点是作者所加,以不同。

(13)参看李签神机制敌太白阴经卷七集方类治人药方第八十。

(14)属与覿通,即续也。史记孝文本纪,刑法志并云:“刑者不可复属,又仓公传“属”作“续”可证。属骨犹言接骨。

(15)淮南子卷六览冥训。

(16)外台秘要方卷二十九筋骨俱伤方引。

(17)神农本草经卷上。

(18)虎钤经卷十治金创第一百四。

(19)日本康赖医心方卷十八治金创肠山方引谢士泰删繁方云:“治金创肠出方,取桑皮沿缝腹皮用蒲黄粉之”。又按梁释慧皎高僧传卷十二释僧富传称:“僧富自取劫刀画胸至脐·…此人悲悼伤心,还家取针缝其腹,涂以验药,待还(延尉)寺,将息少时而差”。按僧富为刘宋时人。惟此仅言用针缝其腹皮,不言弃线也。

(20)唐刘肃大唐新语载安金藏剖腹后医用桑皮线缝治而愈。旧新唐书本傅本之。

(21)严可均全后汉文卷九十二。

(22)魏书长孙子彦傅。

(23)按揭子战书卷十百骸编骨战条尚载高开道,茮从蔺,李存审诸人开骨取镞事,又可参看清赵翼廿二史剳记卷三十忍痛条。

(24)按法国汉学家沙琬博士在宋云行记笺注中,以为华佗卒于公元年,是绝对错误的。

(25)字据据博物志卷九补。

(26)印度尼西亚之民族医学第三篇沿太平洋民族的矢毒,第一章印度的矢毒1,.

(27)宋史卷一百九十七,乓志十一,器甲之制。

(28)武备火攻卷一。

(29)看印度尼西亚之民族医学第三篇。

(30)三国志卷六魏志董卓傅注引魏鱼豢典略云:“傕数设酒请汜或留汜止宿。汜妻……思有离间之,会傕送馈,妻乃以豉为药。……他日傕后请汜大醉,汜疑傕药之,绞粪汁饮之,乃解。……”

(31)北齐书和士开傅载士开患伤寒服黄龙汤(粪清)而愈。此解天行热疾中毒用之。

(32)参看印度尼西亚之民族医学p.

(33)外台卷二十九被刀箭伤方引。

(34)见鬼遗方卷一蓝子散方。又按外台卷二十九引肘后方单用蓝汁饮,或敷疮上,以治毒箭伤。(35)鬼遗方卷二治金疮筋肉不出白蔹散方。

(36)虎钤经卷十治金疮方第一百四。

(37)军中医方备要卷上云:“凡被枪炮伤,铅子在内,命危且夕者。”验方新编卷十三箭镞,铜铁,炮子并一切杂物入肉方。

(38)详见唐王焘外台秘要卷二十九金疮中风方引肘后方,必效方等书。

(39)参看三国志吴书孙策傅裴注引。

(40)北史周观傅。

(41)外台卷二十九折腕方引。

(42)刘涓子鬼遗方卷三治炎疽极实汤方,又卷四治丹癕疽枪汤方等,并著甘林之名。

(43)元史太祖本纪,又山居新语卷一。按赵翼廿二史劄记卷三十牛腹疗重伤条备举元代用此法疗伤事,可参。

(44)酉阳杂俎前集卷十二语资云:……“英公(李勣)常猎,命敬业入林,趁兽因乘风纵火意欲杀之,敬业知无所避,遂屠马腹伏其中火过浴血而立。……”按军中医方备要云:伤重痛闷欲绝,打伤跌扑及炮矢所伤,血流满体,胸膈闷绝皆用此方:“破牛腹纳人于中,热血浸之,可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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